【国学品鉴】原创美文: 庄子生命美学思想摭言 刘伟

  • 2021.03.06
  • 校园生活

【题记】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丰富多彩,包含了中华民族的聪明才智和勇于创新的民族精神。我们应该热爱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形成文化认同感,增强民族自豪感,努力发扬优秀传统文化,培养爱国主义精神,这是作为一个中国人必须具有的思想文化素养。即日起,兴安职业技术学院国学教育研究中心将每周三、五、日推出“国学品鉴”专栏,为您推荐草原儿女原创美文,领您鉴赏诗词曲赋,共同解读传统节俗。


庄子生命美学思想摭言
刘伟


生命美学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提出的一种美学理论,以潘知常、封孝伦等人为中坚代表。它立足于审美是人的生存方式这一命题,以自由精神为旨归,以人性的完善自觉为审美境界,在人性的提升与完善中实现向人的生命价值,从而全面地占有自我的本质。生命是众美之最,“捉住了生命,也就捉住了美的真正内涵,当我们把人的生命的秘密揭开,美的秘密也就自在其中了。”[i]那么到底什么是生命美学?潘知常给出了准确的定义:“生命美学要追问的是审美活动与与人类生存方式的关系即生命的存在与超越如何可能这一根本问题。换言之,所谓‘生命美学’,意味着一种以探索生命存在与超越为旨归的美学。”[ii]这也就是说,生命美学视角下的审美活动首先是一种自由的生命活动,是一种人类最高的生命存在方式,是从绝对的价值关怀的生命存在方式的角度对“生命的存在与超越如何可能”这一终极追问、终极意义、终极价值的回答。笔者认为所谓生命美学,就是人对自身主体意识的充分觉醒,对自身生命价值的高度重视,对自身顺应自然能力的极大自信,概言之,生命美学关爱生命,追求自求,带有令人自身解放的性质,体现着一种人文精神的价值倡导。


一、庄子生命美学的内涵特质


中国古代不乏生命美学精神,回顾历史,士人精神最高涨的先秦诸子争鸣时期纳入了笔者的考虑范围之内,而以自由精神而论,倡导“逍遥”、“齐物”、“心斋”、“坐忘”的庄子无疑是笔者最佳的选择对象。庄子是先秦时期对人生问题、特别是人的精神自由或心灵逍遥极为关注的伟大思想家。魏晋而下,随着《庄子》文本注疏的踵增,庄子的思想也逐渐流布广远,成为中国传统哲学、宗教、文学的源头活水,而庄子志尚高洁的品行、恣肆汪洋的文风和逍遥自在的心灵追求,也深深的影响了传统时代的贤者士人。从生命困境中超脱出来,实现心灵的绝对自由,是庄子生命美学基本的理论方向和价值指归。《庄子》一书中蕴含着一种富于自由精神的大美,这种美与生命美学的精神实质完全暗合。庄子哲学传达出强烈的生命意识,表现出对人生宇宙的深刻反思,对自然生命和人生价值的深切关怀,对自由的深情向往和追求。庄子哲学关注的终极目标是人的生命,庄子希望人们得到自由和快乐,故庄子哲学实际上就是生命美学。概言之,庄子生命美学的内涵要旨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1、强调生命的自然本真


庄子的生命美学体系深邃而完备,蕴蓄着深远而丰富的思想内涵。他把“气的本原论”作为其生命哲学体系的基础,将由“道”而产生的“气”作为生命的本原。《庄子·知北游》说:“气聚则生,气散则死”、“通天下一气耳”。生命由“气”聚于体而成,“气”散又复归于无形,在宇宙的大化流行中周而复始,自然而然。生与死的差别消逝了,生死得以齐同。生无所虑,死无所惧,生命顺应而生,适时而去。但是即便是生、死无界,现实的生命仍是难得而不容忽视的。珍惜生命,抛却一切有损于生命的繁杂冗事,保身、全生、尽天年;“惜生”不贪生,“安死”不期死,与世俯仰,超越生命自然的悲情;“相忘以生,无所终穷”(《大宗师》),追寻生命意义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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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的“生命”是自然的生命,是“天性”,他认为不能因为尘世的干扰而放弃自己的天性,他的养生观与其天性论有很大的关联。庄子说:“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之为,谓之伪,谓之失。”(《庚桑楚》)“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其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天运》)

庄子认为“性”就是生命的质地,“性”即天性,也就是人的自然。《知北游》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他所谓的“大美”就是自然之美,它是人的真性与天地本性相结合的美。他认为一个人能够得其自然也就是得其道,失去了自然,也就失其道,因而要顺应自然,使生命与自然规律和谐统一。他告诫人们不要贪图享受,贪图名利,要依自然行事,保持自然天性,使生命得以保全。正如《养生主》所说:“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庄子一贯重视生命始初的浑沌美和自然美,例如《应帝王》所讲:“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浑沌的生命就在于它是浑沌的自然,它本无七窍,硬凿之则摧残了它的自然天趣,破坏了它的浑沌性与完整性。庄子所谓“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马蹄》),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这种自然无为的生命理想,存在于美的境界中,顺乎自然本性,不为世俗所累,在自然无为中,人性的自然美得到了保存,这便是庄子生命与美的相通之处。总之,庄子认为人活在世上,应当顺从天性,听其自然,因此人应该消除主客体之间的界限,达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才能修身养性,领略美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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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保持独立的人格操守

庄子出身低微,曾在宋国出任过管理漆园种植和漆器制作的小吏,后来辞官隐居,靠“织履”等手工劳动维持生计,生活状况十分艰难,常陷于贫穷之境。庄子自言“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外物》),但监河侯却推说要到赋税后再借给他,庄子就用“鲋鱼求水”作喻,搁浅于道路的鲋鱼快要干死了,不过是要求些活命的水,却被告知要远去接引西江的水源,待到那时,鲋鱼早就变成“鱼干”了。由此而见,庄子当时生活的极度困迫。但庄子却贫而不馁,始终保持独立的人格操守。面对困顿他清高达观,具傲骨,重气节,蔑视功名利禄,远离仕途浮华,宁肯“处穷闾厄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列御寇》)。庄子甘愿过着清苦生活,即使面对相国之位的诱惑他也毫不动心:

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太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即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史记·老庄申韩列传》)

楚威王器重庄子的贤达重金聘请,庄子却用牺牛之譬断然拒绝,“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秋水》篇中讥讽惠施更是庄子人格操守的真实写照: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耶?”

庄子对惠施的讥讽以及《列御寇》篇中对曹商的尖刻挖苦,并不是一种“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怪僻心理,而是对世事的深刻洞察,是其生命旨趣的形象反映。庄子看来,他所处的是一个“处昏上乱相之间”、“士有道德不能行” (《山木》)的社会,这就是庄子的现实境域。在庄子看来,如果身处乱世而不识时务,欲有作为而强力行之,则不仅于世事无补,而且自身也将“必死于暴人之前矣!”(《人间世》)庄子已清醒的认识到,所谓的尊位厚禄,乃是政治者为天下士人设下羁绊圈套,处之则不仅丧失了自由,而且还会导致性命之忧。庄子认为在乱世暴君那里得来的东西,将是导致自己祸患的根源。正由于对世事的深刻洞察和对时势的清醒认识,所以庄子一生淡泊名利、安于贫贱、隐而不仕、鄙视权贵的,时刻保持自己的节操,那濠梁之下自乐之鱼正是庄子的形象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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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追求精神的高度自由

对自由精神的追求与向往是庄子的核心思想,渗透在庄子的《逍遥游》、《齐物论》等各篇中。《庄子》首篇名曰《逍遥游》就有开宗明义之意图,所谓逍遥,就是自由。那个大鹏可以“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自由地往来于天地之间,无所不至,与万物同游。可以说,“鲲”、“鹏”就是庄子的自由生命的体现。《齐物论》开始便出“吾丧我”的境界,以示破除我见我执,而以真实的自我(“吾”,“真宰”、“真君”),神游于“无封”、“无境”的辽阔之境域中。及至《齐物论》的最后,以蝶化象征主体与客体的会通交感,达到相互泯合的境界,这境界实为最高自由精神之投射。如果从审美的角度来看,庄子的自由是一种审美的生存方式,他的逍遥游是达到审美境界的途径。庄子有关人的自由本性的美学思考贯穿于他的整个思想中,透过他的文本,可以看出庄对自由的理解有三个方面的含义:即政治上的自由、理性的自由和精神的自由。庄子最看重的是精神自由,精神自由不受任何内外因素的干扰,这种自由是无条件的,绝对的,可以称为绝对自由。

庄子把人不自由的原因本质上归结为对心灵的束缚。在他看来,人之所以不自由,不是源自于外,而是源自于内,源自于个体心灵的自我束缚,即心存“桎梏”、怀有”心结“的结果。要想自由,必须超越束缚,亦即在心灵上对现实存在的必然性予以超越,庄子认为这种超越必须做到无己、无功、无名。庄子注重人的内在本性和心灵的独立和自由,唤醒人类的自觉意识,让个体自觉地摆脱种种束缚,以人自觉的精神追求来抵制物欲对人心的干扰和侵蚀,从而达到自然与自由的统一。达到这种统一,庄子采取的是摈弃一切私心杂念,通过虚静、心斋、坐忘进入到逍遥游的境界。庄子的“心斋”、“坐忘”是超越现实、超越自我达到精神的绝对自由境界的过程。庄子试图通过主体自觉的心理调节,以审美的态度对待人生,在消除主客体的对立中使人的精神得到升华进入到审美体验阶段。庄子使用浪主义的笔法,形容人的精神之提升,超越了有限的时空,在无穷的时空境域中,任心遨拍,自由飞扬。达到这种境界的人,死生问题也困惑不了他。如对姑射山神人的描写:“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逍遥游》)在庄子看来,只有达到至人、神人、圣人的境地,生命才能得到充分的体现,有了生命的无拘无束,才有美的至高境界。

庄子所追求的自由是无待的,是超越时空的、无条件的、绝对而永恒的自由,具体说来就是,一要依人的自然之性而行事,二要给人以自由性、自主性,三是尊重个体的殊异性,四是从规范主义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人的生命的自由是最基本的出发点,庄子认为,天和地是没有穷尽的,人的生死却有一定的期限,拿有期限的身体寄托在无穷的天地之间,短暂得如同白驹过隙。不能使自己的心情志趣快快乐乐,不能颐养自己寿命的人,都不是通晓大道的人。人应该保全真性、无拘无束,不受外界所左右。庄子认为形体是对立于精神的,有了形体,就有了各方面的需求,有了需求,就会与周围的事物发生摩擦,就要不断地受到喜怒哀乐感情的折磨。如果能做到“无己”就可以做到无所依赖、无所对待,消除精神的对立面,从而彻底消除主客对立的状态,使精神得到高度的自由。人生在世,会面对许多困境,但追求自由乃为人的本性所在,庄子哲学是从人类生存的根源点揭示了这一矛盾,因而具有永恒的意义。庄子追求自由的方式,虽然在现实层面上没消除矛盾,但在精神的层面上可以说是一种真正的解决。


二、庄子生命美学的理论意义


我们阅读《庄子》,会感受到字里行间都体现出庄子对于生命存在、人生价值与意义的观照,充溢着强烈的生命意识。庄子独特的生命意识是从对个体生命的关注开始,以生命存在时间受限、生命存在过程饱经磨难等现象为出发点,目光始终聚集在生命存在过程中所遭遇的种种束缚,其思考的中心便是如何超越生命体所面对的艰难困境,如何在不可理喻而又令人绝望的乱世远祸全身,如何在几近丧失自我的隐遁中实现自身价值,如何在俗世的喧嚣中最大限度地升华自己、最终进入一种自在逍遥的境界,庄子以一个智者的敏锐体察与细致关照,详尽而深刻地对这一系列问题作了全面的思考,提出无用无为、中庸隐遁、与道化身、神游逍遥四种方式来实现一种超越,以达自然和谐的无为生存、适情悦性的逍遥境界。可以说,人生哲学是庄子哲学的核心,无论是他的天道观还是认识论都是为他的人生哲学做基础的。这也是儒、道的不同之处,儒家对人生的关注是将之置于社会伦理政治的大框架下,其实质是家、国、天下的秩序稳定,而道家特别是庄子对生命的关注,则是抛却一切外在束缚和限制,突出个体生命存在,张扬个体人生价值。正如《逍遥游》中庄子对圣人、真人、至人的生存状态所做的描绘那样:“圣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迈而不能寒,疾雷破山而不能伤,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弧四海之外。”重视“人”作为个体存在的身(生命)心(精神)问题,是庄子生命哲学的本质。庄子对生命的思考与探索,在其对生命的人格自由的精神追求中得以最终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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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把人的生存方式、人生的苦恼的解脱方式、人生追求和人的实践活动方式提升到审美层面,把生命的质量放在了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中去考察,描绘了人的生存状态,设计了生命超越现实的艺术途径,幻化了完美人生的理想范式。概言之,他把对生命的意义、目的、价值的探索落到了审美维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这种思想机制使文人能够以一种特殊的身份,特殊的思维方式介入了社会生活,并对其产生重要的影响。《汉书·传叙》称赞庄子道:“绝圣弃智,修生保真,清虚澹泊,归之自然。独师友造化而不为世俗所役者也,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不絓圣人之罔,不齅骄君之饵,荡然肆志谈者,不得而名焉,故可贵也。”《汉书》的评价较为客观公允,庄子的人生哲学是直接诉诸于心理时空的心灵哲学。这种庄子式的“泰然”、“超脱”的珍贵之处在于,它可以帮助人们打碎物质的异化给人们的精神带来的枷锁,把人从“物役”的奴隶解放为自由精神的主人。它除了可以代替宗教给人受伤的心灵以慰藉外,更可以让忙碌于世俗世界的人们明白:在千变万化的社会中,在纷繁复杂的利益与诱惑下,只有个体生命的存在才是真谛,是永恒,从而“教人们忘怀得失,摆脱利害,超越种种庸俗无聊的现实计较和生活束缚,或高举远慕,或怡然自适,与活泼流动盎然生意的大自然打成一片,从中获得生活的力量和生命的意趣。”[iii]在物欲充斥的现代社会,财富、权力、名誉、地位……成为现代人的追逐焦点。人们不惜一切奋力角逐,生命的存在被无情地忽略和遗忘。人们在获得外在物质利益的同时,却丧失了生命的本然,顽疾杂症纷繁不穷,甚至过劳瘁死,英年早逝,宝贵的生命不断地被无情吞噬。在物欲和生命的抉择中,庄子的生命哲学思想给了我们最好的引领:如果我们一味地追求高官厚禄,有限的生命便只能呈现出一种生活状态,患得患失,形为物所累,就体会不到自由自在的快乐;如果我们不计较外物对于我们的得失,我们便掌控了自己的生活,不求有所得,便不会怕有所失,无论生存呈现何种状态,高贵的、或是低贱的,我们都是自在而逍遥的,不被外物所局限,便可以得到更大的世界。身外之物淡化视之,一切随顺自然,保持一颗平常心,摆脱物欲之累,复归生命的本真,这就是庄子精神与生命美学的高度契合。

综观庄子的整个思想,处处体现着对人生的终极关怀,洋溢着对逍遥自在的自由生命、卓而不群的独立人格的赞颂。可以说,庄子的哲学是一种生命哲学,也是一种境界哲学。庄子宣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齐物论》),不去追名逐利,不在乎一己之利害荣辱。庄子生命哲学为人的心灵提供了一个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园,有利于人心灵的健康,有利于健全人格的塑造。对于滚滚红尘中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剂良药,起着治疗心灵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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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伟, 1977年生,内蒙古通辽人,现工作于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从事古代文学、文艺理论的教学及科研。代表著作有《康熙年间手稿本迦陵词研究》(中华书局2020年版)等8部。曾在《文学遗产》等核心刊物上发表论文十余篇。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项,教育部社科基金项目1项,主持自治区社科基金项目5项。2020年12月,笔者获批教育部“第二批高校‘双带头人’教师党支部书记工作室。